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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第二章:前哨戰

  Nothing in life is so exhilarating as to be shot at without result.


黑白覆羽的紅腳隼掠過天際,翱向冉冉上升的日珥,以尖厲的鳴音宣告黎明的到來。

掀開夜幕的阿穆爾有山,中有河川流經長達七七五英哩。晨曦的曙光悄然,越過山巔,將藍色的河面染上一片黃白交織的絢麗。

河川一側,佔地七成的森林結霜,降雪過後的雪白隱藏著狼群的足跡。腳印的盡頭,尚在規劃的戰事鐵路架築圍欄,預計疏通極北及遠東之距。

鐵道之末,位處城外的前線基地凜然,將雪白化作郊區的保護色,與這冰天雪地畫上曖昧不清的界線。而當日光照亮整片軍營,營區的起床號響起,伴隨安官的口笛,準時呼喚沉睡的士兵。

自第一師的新兵來到阿穆爾已有兩天的時間。

這段期間,營區內部的士兵不自然的減少著,就連停靠內側的KV-2戰車(Клим Ворошилов-2)也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少去兩成。

 

發覺此事的士官們茫然,卻又不敢越矩,只好耐著性子等待長官們的通知。於是,終於獲得開會指示的軍官們紛紛離開崗位,前往指揮官所在的西區營地,

 

隼鳥的落羽飄然,阿穆爾虎的身影穿梭在營區外圍的林地。暫且佇足的黃虎寂靜,以那琥珀色的眼眺望,不動聲色的觀察著辦公室裏的人們。

 

阿穆爾前線的軍官繞著這次的行動指揮官,面有難色的看著辦公桌上的戰略地圖。

 

地圖上,紅藍兩色的旗幟不均,尤以象徵敵軍的紅旗佔據五成,佈滿整個前線的山河交界;部屬三軍的索馬山岳放了一半的紅旗,象徵工廠的圖示畫製山腳,不難看出其中的目的。

 

壁爐的火苗響著燃燒的星零,站在辦公桌左側的維亞拉能看見他們的指揮官——克爾刻的手邊放著幾支綠色的旗幟,另一側還擺著尚未掛斷的內線機。

 

「誰能和我說明現狀?」

 

拿起綠色的旗幟,克爾刻的搓了搓底盤下方的文字,明知故問的看向周圍的軍官。負責外勤的上尉如是,順理成章的舉起手,試圖回應他的疑問。

 

「赫里克的主力軍會在凌晨兩點的時候抵達邊境,七點以前會在平原地帶進行第一次衝突。」

 

順著克爾刻攤開掌心的手勢,那名上尉接過他手中的旗幟,毫不猶豫的放到基地以西的索馬山岳,「但是軍工廠才是他們的目標。」

 

阿穆爾是遠東一帶最為富饒的地區,論其資源可謂遠東之冠。可想而知,其工廠的產量也是榜上有名。若能破壞阿穆爾一區的軍工廠,為了戰爭而蓋的阿貝鐵路也將延期。

 

此乃正論,亦為謬誤。

 

以指尖按住旗面的上端,克爾刻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。索馬山岳的山腳狹窄,配合大雪的不穩定性僅能接受步兵交鋒,單以地利來說,赫里克壓根沒有突破防線的可能。

 

「他們攻不破工廠。」

 

移動手下的旗面,擺放整齊的旗幟宛若骨牌的一一倒下。一面綠旗沿著辦公桌的邊緣滾落,底盤下方刻著「спецназ」的字樣。

 

踩住滾落地面的旗幟,聽見晨練口令的克爾刻敲擊桌面,語調嚴厲的提出質問:「換作你們,你們會怎麼做?」

 

聞言,眾人的目光投向最早發言的上尉。顯而易見的真相使之一頓,不敢置信的看向地圖上的縱軸,「......改對阿貝鐵路下手。」

 

「又或者他們想直接攻破鐵路。」

 

更正對方過於樂觀的言論,克爾刻的食指劃過地圖上方的比例尺——對赫里克大公國來說,他們所求的不是勝利,而是阻止提尼斯的軍力擴張。

 

至於提尼斯的鐵道易攻易守,倘若不懼兩敗俱傷,兩國形成拉鋸戰的機率大為提昇。即使物資上以提尼斯佔有優勢,赫里克的進攻依然會延長阿貝鐵路的工時。

 

對此,所有人不滿的皺眉蹙眼,卻聽內線機那端傳來了爽快的笑聲。

 

「大白天的,別這麼嚴肅嘛。」

 

透過聽筒下方的擴音器,伊萬西德的聲音響起。沉寂的鳥群掠過窗口,遮去窗外的風景,掩蓋那扣動扳機的輕響。

隨之,間諜死亡的電報高亢,速度極快的傳進辦公室裡,為嚴肅的氣氛換上一份措手不及的茫然。

 

內線機裡傳來為人熟悉的開蓋聲。

 

「今天是個適合郊遊的好日子。」撥動打火石的聲音俐落,伊萬西德的嗓帶著置身事外的慵懶。菸草的氣味徐徐,透過窗口竄進室內。「你們不想出門,大叔我就先走一步嘍?」

 

漸行漸遠的菸息默然,與晨練的口令一同,消逝在晨點鐘響的時刻。

 

明白其意的克爾刻嘆息,一把掛斷失去聲響的內線機,姿態凌厲的看向眾人;辦公室裡的軍官早已站定隊形,神情肅穆的等待即將下發的軍令。

 

冬季的陽光灑入室內,卻為世界染上一層透亮的琥珀色。眺望一切的阿穆爾虎收起目光,與身旁的家人相伴,踏著積雪蹣跚離去。

 

厚實的腳印烙印雪面,隼鳥的落羽埋入深雪,阿穆爾虎的步伐覆蓋著狼群的足跡,尋覓著衝突的序幕。

 

※※※

 

晨練過後的食堂特別喧嘩。

 

提尼斯的部隊一般以團或獨立營為單位組織伙食,因此,營區內的食堂較大,一般可容納上千人同時就餐。

 

人來人往的空間裡,屬傭兵列的克拉倫斯坐在中央的大桌,與各營級的傭兵處在一塊兒。幾個較為年長的傭兵帶頭討論起提尼斯的動向,一反大多士兵的避而不談,直面揣測衝突的應對。

 

羅列過去的戰役,身為侵略國的提尼斯僅擔任了七次的防守方。除去較為有名的車莫卡保衛戰,能做戰略推論的資料寥寥無幾,閒來沒事的人們便將此次的對策作為茶餘飯後的話題。

 

正當眾人聊的如火如荼,曾受他國僱傭的一名老傭兵從口袋裡拿出一本記事本,小心翼翼的攤開書頁,從中取出一張復刻的軍事戰略構想。

 

見此,現場的傭兵無不瞠大雙眼,直屬克爾刻的傭兵長更是不敢置信的降低嗓門:「虧你能從法西斯的混帳那裡搞到這玩兒!」

 

若非偷盜竊取,區區僱傭兵哪有獲得此物的權力?

 

那名老傭兵賊兮兮的笑了一聲,倒也沒為自己多做辯解,和大夥兒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後,將一比五十萬的編繪圖放置桌上。一旁的克拉倫斯看見圖面上的舊式德文,若有所思的放下餐具,撫平編繪圖上翻起的褶痕。

 

十三年前,提尼斯的馬赫州受到其他侵略國的突擊,並因戰術決策大受爭議——此圖正是當年的復刻。

 

用餐的士官們走過,托盤上的湯碗與餐盤碰撞,敲著清脆的叮鈴;背對他們的老傭兵不為所動的點了點編繪圖上的記號,指向一個紅色的方框,「這個是提尼斯。」

 

說罷,他又從口袋裡取出一支極其樸素的鋼筆。載滿墨的筆尖抵著圖面上的符號,沿著河川的圖示畫上一條象徵進攻的橫線,並依順序寫下七組日期。

 

當年的衝突僅只七天,卻為後續的戰役形成鞏固的基石。綜觀圖面上的資源列表,馬赫州與阿穆爾相同,極具工業價值的同時,也因戰事鐵道的建設而遭他國戒備。

 

面向這樣的防守戰,當年的提尼斯卻採速攻的重武隊勢,而以既有軍作為防守線,僅於鐵道增守十輛戰車。

 

相對於提尼斯的整體軍力,那可不是什麼正規的戰略隊勢。

 

這般偏門的配置使得敵國節節敗退、反攻為守,最終落得慘敗的下場。與此同時,提尼斯也以那場震撼國際的衝突為開端,與赫里克開始了一連串的軍事抗衡。

 

從四月七日往後,寫上衝突的最後一個日期,老傭兵抬起頭,恰好對上克拉倫斯的眼。

 

「以赫里克的補給速度來看,這次的衝突必須在七天內結束。」意有所指的隱喻,他把蓋上筆蓋的鋼筆遞給克拉倫斯,「新來的你怎麼想?」

 

距離晨飯結束還有十分鐘,四周已然響著堆疊餐盤的敲擊聲,各營的少校紛紛前來,呼喊尚未歸隊的士兵。

 

如此,克拉倫斯略感意外的接取對方手中的鋼筆,乍看溫煦的展露笑靨,「擒賊先擒王,我不打算否定提尼斯的做法。」

 

他以筆身敲了敲老傭兵寫下的日期,爾後,跳脫鐵道與提尼斯的進軍路線,轉向當年的軍工廠。

 

「問題在於......赫里克怎麼看待這件事。」

 

克拉倫斯平靜的看向眾人,樸素的鋼筆抵著軍工廠的符號,發出沉悶的聲響。不同當時,如果赫里克的本意只是想要牽制提尼斯,大可不計代價,犧牲「不必要的人」。

 

受到壓迫的筆蓋產生一條細微的裂痕,領略其意的傭兵們看向空缺的坐席,隨著晨餐結束的笛音露出難以言喻的苦笑。

 

——軍歷三十年,戰爭第二十三年,赫里克大公國尚未廢除奴隸制度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站在隊伍中尾的奴隸兵面無表情的觀察四周。

 

一度停歇的雪花再度飄零,整備中的軍營迴盪著此起彼落的指揮口令;冰封的樟子松鬆動,隨著下降的氣溫發出枝芽斷裂的哀鳴。

 

清冷的落雪無聲,沾濕軍方配發的毛帽。穿戴整齊的士兵們背著步槍,不發一語的等待長官的指令。

 

面向營班的少校,第一營的新兵們井然有序的排成十縱列。入伍式後不曾露面的伊萬西德站在隊伍的正前方,彷若初醒的大打哈欠、舒展筋骨。

 

甚少生風的阿穆爾起風,猶如號令,帶領營班進入下個環節。集合完畢的各大營級帶領分散,留在原處的伊萬西德看著雪雲密布的天空,慢悠悠地拉開嗓門:「啊——大家都知道我們要和赫里克打個幾天嘛?」

 

潔白的細雪落至鼻尖,他向沒人的空位打了個噴嚏,方才看向麾下的士兵。

 

除去已有實戰經驗的僱傭兵,不曾出征的人們緊扣背帶,以統一且木然的神情掩藏自身的不安。幾名來自南提尼斯的新人吐著清晰可見的寒氣,逐漸加大的雪勢埋沒集合時留下來的腳印。

 

「雖然很麻煩,大叔我還是要幫各位分配一些工作。」

 

拿起夾在手臂內側的毛帽,伊萬西德裝模作樣的抖掉上頭的落雪,且將毛帽掛到一旁的枯木上,儼然沒有配戴的打算。

 

扣上軍裝的衣領排扣,他從懷裡拿出一支軍錶對時,隨即,朝著一本正經的新兵露出不懷好意的笑臉,「反正還有一點時間,你們這群傢伙想不想自己安排崗位?」

 

此話一出,本該埋葬的情緒隨之湧現,輕而易舉的擊碎麻木冷靜的外殼。出乎預料的驚嘆或是難以置信的目光,沒有人能理解他的用意。

 

見此,伊萬西德不以為意的笑了幾聲。

 

「你們的眼神也太熱情了吧?大叔只是開個玩笑。」將錶放回胸前的口袋,伊萬西德故作苦惱的拍額,戲劇性的仰天長嘆,「雖然很想這麼做啦,但是被抓包的話大概會被你們克爾刻上校罵到太平洋去。」

 

滑稽的言行引出細微的笑聲,不知何時緩和下來的氣氛不同初時,少了份過於高調的肅穆,多了份臨戰時的從容。

寒風休止,開始分配工作的伊萬西德點了支菸,時不時與大夥兒閒聊幾句。等候指示的奴隸兵不帶感情的注視著那雙湖水色的眼,直到四目相對,依然不為所動。

 

潔白的冰晶橫劃視野,轉瞬已是深夜的國境。

 

大雪如瀾,折斷冬寒的樟子松;灰狼佇立,寂靜無聲的佇立於平原之巔。處在防守線後的兩軍戒備著彼此的動向,一觸即發的戰場上,就連雪花落地的聲音都顯響亮。

 

負責下達出擊指令的維亞拉戴著一貫的白手套,手裡拿著未有消息的對講機。嚴肅的面孔仰望天際,為了舊時代的信仰而祈禱,許下那過於貪婪的希冀。

 

敵方用以探測的砲擊聲迴盪,在交戰區掀起一陣劇烈的風浪。吐出的寒氣倏乎即逝,維亞拉忽視敵方的挑釁,拍去肩頭的落雪。

 

又一次的炮擊來臨,這會兒打在防守線前約莫兩米的位置。肆虐的風壓吹亂維亞拉的衣領,擾亂新兵的呼吸,卻未打亂她的步調。

 

站得比任何人都要筆挺,站得比誰都要堅定,不曾動搖的身姿穩定軍心。維亞拉以自身為範本,割捨砲彈當前的恐懼。

 

看著這樣子的她,士兵一度紊亂的呼吸逐漸平復,仍有迷惘的人們終究是身處戰線,為了各式各樣的理由而戰鬥。

在提尼斯,誰生誰死從來就不是他人的責任,如果恐懼大於求生,戰死沙場亦是一種選擇。

 

第三顆砲彈打來,沉默的對講機傳來通訊前的雜訊。維亞拉不為所動的眺望敵陣,直到上頭傳來通話的切頻聲——

 

 

 

菸草的氣味混著大雪的甘露,帶著北國特有的沁涼。

 

站在軍工廠外側高架,伊萬西德背著裝有瞄準鏡的莫辛步槍,腰間掛著切了頻的對講機。

 

「伊萬西德......有聽見嗎?」克爾刻的聲音透過對講機響起,同一時間,伊萬西德俐落的解開身上的步槍,找了個定點進行架設。

 

「伊萬?有聽到嗎?目標已經出來了。」

克爾刻的聲音混著大雪引起的雜訊,伊萬西德以自身作為狙擊的支點,倚靠高架內部的樑柱,透過瞄準鏡,鎖定走出營帳的敵方指揮。

 

燃燒殆盡的菸草掉落,腰間的對講機不斷傳來破碎的雜訊,扣動扳機的剎那,幾米之外的人們發出尖銳的嘆息。

 

重新點燃的菸吐著白,與周遭的寒氣攪和一塊兒。伊萬西德扛起完成任務的莫辛步槍,不慌不忙的拿起對講機,按下通話的切頻鍵。

 

敵方將死的警笛傳遍夜晚的阿穆爾,我方出擊的指令透過對講機傳來,迎接真正的交鋒。

 

對此,他的回應只有一句最為簡單的話語:

 

 

「收到(Понял)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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